国境线没那么神圣

荷兰(左)和比利时的国界
本文发表在人文经济学会(Hes2012)
想象一下,中国各省区政府在边界拦关设卡,对出入境人员和商品征税,会有什么后果?经济将大幅倒退,民众福利严重损失。这个答案简直是脱口而出。
再往细问,假若广东省对本省外销商品不征税,只对进入本省的外地货征税,对本省居民是好事吗?答案也简单,本地利益集团获得好处,消费者受到了剥削。他们本该享受物美价廉的外省商品,在反倾销、保护幼稚企业和保护本地就业的幌子下,被迫购买高价货。名为保护,实为损害,关税妨碍了生活水平搞高。贸易保护将不可避免地引发报复,外省也以同样理由对广东商品征收关税,到时广东企业将受重创。
一个国家之内,最好形成统一市场,地方不应干预,更不应设卡征税,否则害己害人。很多人赞同这一点。若是把省界换成国界,很多人就会改变观点,举各种理由为关税和贸易保护背书。
国界会改变贸易保护的本质和结果吗?显然不会。美国企业将手机销售到中国,和广东企业将手机卖到北京,这里面没有本质区别。诚然,美国企业在中国赚到钱,中国消费者也是获利者。若中国企业和外国企业竞争落败,只能说明外国企业提供更好服务,他们事实上在帮助中国人省钱,把节约出的资源花在更有效率的领域。中国是一个大国,在很多方面都富有竞争力,贸易就是这样帮助人们优化资源配置。何必用关税去阻碍和惩罚?
很多人主张,中国各省应自由贸易,却对别国主张关税有理,合法抢劫。这里面除了仇恨,大概就剩下无知。个人买卖,企业贸易,其实是超越国家、民族和国界的利益交换,双方福利都有真实的增进。贸易不仅使各方福利增加,还能消灭仇恨和战争因子,有万益而无一害。佛说不要着相,要透过虚相看本质;经济学家说不要被国家、国境迷惑,以为一道人为关卡就能变益为害。
国界是什么,为什么它不改变经济行为的本质?政治学家有各种解释,我的看法很简单:所谓国家,乃是暴力和最高执法权的垄断地区,国界仅仅是政府权力的边界。国界对政府至关重要,对私人而言却只是随处可遇的权力——不管地方政府,中央政府,还是外国政府,权力的本质都是一样,有的只有程度区别。地方政府拦关设卡损害经济,放大到国家那里,后果并无改变。
邓新华老师曾提出,国家的本质无非是税区。古代诸侯到封地叫“之国”,诸侯再把自己的税区分包,就是卿大夫的“采邑”——卿大夫在领地内拥有独立征税权。国际社会本质上是不同税区的林立。税区内部还有程度不同的分税区,税区之间还可以合并,比如国家统一,合并。税区之间还能买卖、割让,比如俄国向美国出售阿拉斯加,清朝把香港岛和九龙永久割让英国,新界则是“租”给英国人。
税区转让对民众最大的影响,就是自由度和税负的变化。轻税利于繁荣,民众则趋之若鹜;重税民不聊生,老百姓避之如水火。无数事实证明,民众通常不在乎统治者是否为本国人,他们更在乎自由和税负。
剥去含情脉脉的意识形态,将国家还原为统治者税区;国界并非固定不变,也没那么神圣——对国家主义者而言,这种分析简直冷酷,然而对经济分析而言,却大有价值。
中国作为统一大市场,为世界各国所羡慕,其真正价值不是民族凝聚力、国家向心力,而是粉碎了地方关境税收,降低贸易成本。任何有雄心的企业家,其市场目标都不会止于本地一隅,而是面向全国。对很多小国而言,中国就是一个超级自由贸易区。欧盟繁荣,很重要原因也是其内部商品国界几乎打破。小国要想繁荣,唯有降低关税,参与国际分工,否则就是坐困穷愁。
祛魅国家主义,还原国境本质,除了利于经济分析,还利于正确认识一些跨国境事件。中国的城市凡有朝鲜餐厅,就有相貌俊美的朝鲜美女载歌载舞,以娱宾客。我去过几回朝鲜餐厅,每次都感慨:这些朝鲜人难得到国外工作,看到市场经济下的自由繁荣,是否渴望逃亡呢?前几天看新闻,宁波的朝鲜餐厅果然有员工出逃,13名朝鲜人乘坐航班,转道飞往韩国。中朝外交折冲再所难免,我对这场逃亡却是由衷地高兴。
朝鲜人脱离本国政府,跨越边境,无疑“不忠于祖国”。很多脱北者冒险进入中国,通过非法渠道离境赴韩,无疑也违反了中国的出入境法律。对个人而言,自由迁徙,追求幸福却是最高的价值。因此我对逃港难民,国境偷渡者,总是抱有深切同情——虽然他们违反本国法律,未经允许就穿越国境。从本质看,这种行为无害并且正当。很多国界其实自古以来民众就自由通行,并不因国境变迁而变成本质有罪。
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,欧洲处于茨威格笔下的“自由的黄金时代”。一个普通英国人,无须护照,几乎就能在欧洲全境自由穿行。即使俄罗斯和奥斯曼帝国这样需要护照和签证的国家,也以开关放行为通例,不予入境则是例外。要求旅行者持有护照,在19世纪末的欧洲人看来,那是落后封闭的陋习——在今天看来,这种自由高度绝大多数国家都比不上。
当然,国家是一个悠久的历史存在,国境也将长期存在。现代国境能使本国居民免受别国暴力浪潮侵袭。与混乱失败的国家为邻,国境能起到“防火隔离带”的作用。这差不多是国境为数不多的正面作用。和平年代,国境将弱化,自由通行、自由迁徙将应该变成文明潮流。至于废除关税,其正确性已为经济学家确证,历史和现实也给出足够经验。21世纪时期的人们,还在就这问题争吵不休,只能说是个悲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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